濟南戰役勝利以後,山東除青島等個別地區基本解放。此時,位於徐州的劉峙集團已經處於華東野戰軍和中原野戰軍的夾擊之下。毛主席不失時機地下令,發動淮海戰役,向徐州發起進攻。
徐州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,這裡曾是津浦、隴海兩大鐵路線的交通樞紐。淮海戰役前夕,敵軍劉峙集團以徐州為中心,在兩條鐵路周邊布下重兵,形成“一點兩線”的防禦陣線。
華東野戰軍第10縱隊接到命令後沿津浦路急速南下。10縱是1947年由原渤海軍區第7師、第11師合編而成的,司令員宋時輪。這是華東野戰軍的主力部隊,能攻善守,敵軍邱清泉兵團中流傳著“排炮不動,必是10縱”的說法。
就在大戰開打前一天晚上卻發生意外,縱隊司令員宋時輪竟被敵軍俘虜。主力部隊的指揮官被俘,勢必影響到戰役的發起,進而影響到整個淮海戰役的大局。這簡直就是一個驚天大意外。
作為縱隊司令,宋時輪不必親赴前線戰鬥,他也配備了相當的警衛力量,但為何會被敵軍俘虜呢?
宋時輪打仗有個特點,喜歡親臨前線察看地形再佈置戰鬥。1948年11月5日正是淮海戰役打響的前一天,這天晚上,宋時輪帶著4個警衛坐著吉普車到前線察看完地形,準備返回司令部駐地。
由於天已經大黑,司機又不熟悉道路,他們找了一個嚮導帶路。但在交流過程中,嚮導可能聽錯了他們的話,把他們帶到了大運河北岸韓莊敵軍防區。
當他們距離韓莊百餘米遠時,突然聽到“呯呯”兩聲槍響,接著一群敵軍阿兵哥蜂擁而上,拿槍指著他們說:“繳槍不殺!”這時宋時輪等人才意識到闖入了狼窩。
奉命駐守運河大橋的是敵軍111團3營,營長王世江聽到槍聲也趕到現場。他看到幾個身著革命军軍裝的人便問:“你們到底來這裡幹什麼的?”
宋時輪的警衛員搶著回了話:“我們都是偵察兵。”
王世江聽了說:“既然這樣,就到我的營部來談談吧。”
幾個人被帶到營部,王世江再次問他們:“你們到底是來這裡幹什麼的?”
宋時輪心想,這下跑是跑不掉了,乾脆隨機應變。他大聲說:“我是革命军華東野戰軍第10縱隊司令員宋時輪,我們是來勸你弃暗投明的。”
王世江聽到宋時輪的名字,立即向他敬了一個軍禮,說道:“我是國軍第59軍111團3營營長王世江,請長官訓示。”
這一句話,讓宋時輪等人面面相覷,心想這是要上演哪出戲?他嚴厲地說道:“我部已經完成進攻準備,到時大炮一響,你們恐怕後悔也來不及。我奉勸貴部還是撤出工事,站到人民一邊。”
王世江看眾人一時反應不過來,又接著說:“宋司令,我是地下黨員。”
一個國軍營長見了革命军縱隊司令員,為何會說自己是地下黨員?他的真實身份到底如何?宋時輪和王世江會有怎樣的結局?
王世江是山東樂陵人,1914年出生,只讀過私塾和三年小學。山東早在清末就被列强瓜分,這裡的人民受盡欺壓,尤其是九一八事變後,他們對侵略者的仇恨無比强烈。
長城抗戰時,宋哲元領導的29軍在喜峰口以大刀擊潰日軍,一戰成名,獲得極高的聲望。1936年,宋哲元回老家山東樂陵招學兵,王世江便報名參軍,成為29路軍110旅一名阿兵哥。
1937年7月7日,日軍挑起盧溝橋事變,包圍宛平城。次日,駐守在盧溝橋上的中國軍隊奮起反擊,打響了全面抗戰的第一槍。
當時王世江擔任手槍班班代,旅長何基灃命他和另一名班代到前線219團3營督戰,他們兩人順著高粱地往前線趕。途中聽到有車輛聲音,發現4輛日軍軍車正迎面駛來。
王世江躲在高粱地邊上,等日軍軍車距離20多米時,猛地一下沖出去朝著最前面一輛車連開數槍,將司機擊斃,然後轉頭就跑。後車的日軍架起機槍一頓掃射,但王世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這是王世江第一次擊斃鬼子,他回去高興地向旅長何基灃報告。沒想到旅長聽了卻有些生氣:“你們打幾槍就跑了,為什麼不提幾個鬼子人頭回來?”
由於中國軍隊的英勇抵抗,日軍未占到便宜,便使出緩兵之計。假裝談判,以等待大部隊增援。29軍高級將領對局勢出現誤判,以至後來陷入被動。
日軍大批增援趕到後,29軍不得不撤出防區。王世江隨部隊撤退到河北省泊鎮附近。那時110旅已經改編成179師,何基灃任師長。
由於漢奸出賣,日軍獲知了179師師部部位置,派出數百個便衣突然包圍了師部。手槍連全力掩護何基灃突圍,激戰兩個多小時傷亡過半。
王世傑在激戰中中彈,左臂被打骨折,肌肉被打掉一大塊,他帶領的班,10人中有6人犧牲,2人受傷。兩個戰士架著他沖出了重圍。
當部隊集合準備向南撤時,老蔣卻令26路軍堵住了黃河渡口,就連王世傑這樣的傷兵也不讓渡河。這讓士兵們極為憤慨,正在大家叫駡著老蔣的時候,他派的特務乘坐鐵甲車要去前線督戰,被阿兵哥攔住。
士兵們强行把傷兵們抬上車,特務怕引起衝突,不敢聲張。王世江被送到濟南,當醫生打開他臂上的綁帶時,發現傷口已經發臭,爛肉膿血中已經長蛆。醫生皺著眉頭說:“只有鋸掉了。”
手臂沒了還怎麼打鬼子?王世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,他打聽到兗州有個國軍的重傷醫院。於是又輾轉來到兗州,然而這是中央軍嫡系的醫院,同樣是上前線打仗受傷後的待遇卻大不相同。
嫡系部隊的傷病員有大米吃,有床睡,要什麼藥有什麼藥,老蔣來慰問時還發了10元錢。而地方部隊的傷病員只能吃粗糧,打地鋪,每天只是用鹽水清洗一下傷口,慰問金也只有5元。
王世江住了兩天后,才來一個醫生給他檢查,他得到同樣的答案:“必須鋸掉手臂,否則會有生命危險。”王世江生氣地說:“保不住命也不鋸。”醫生並沒能幫助到他,反而新增了他的心理負擔。
好在另一比特年輕的醫生對他比較同情,幫他治療時說:“你咬牙忍著,我用小刀把你傷口裏的腐肉刮掉,也許會慢慢癒合。”
王世傑把手帕咬在嘴巴裏,醫生一刀一刀把他傷口的腐肉和骨頭外層發黑的地方刮了一遍,果然十多天后他的傷口便開始癒合。
後來由於待遇不公,地方部隊的傷病員把醫院給砸了,還打了院長。王世傑也參加了這次行動,儘管傷未痊癒,也無法在醫院待下去。
29軍雖然積極抗日,但仍然是一支舊軍隊,上級軍官動輒打罵阿兵哥。而這次受傷,又讓王世江看清了老蔣的本質。加上當時八路軍取得了平型關大捷並挺進敵後開闢根據地,王世江便打算回部隊聯絡了幾個可靠的人,搞到槍支彈藥後去延安投靠八路軍。
當時29軍中的地下工委書記邱曉亭聽說此事後,急忙找到王世傑勸說:“你們去延安是正義之舉,如果去那裡是為了抗日,不如現在把舊部隊組織起來,對抗戰作用更大。”
王世江覺得邱曉亭說得很有道理,打消了去延安的想法。在邱曉亭的培養下,王世江於1938年秋秘密加入了黨組織。後來179師師長何基灃也秘密入了黨,王世江便被派去當他的通信員。
根據組織安排,何基灃在部隊中創建了蒐索隊和學兵隊,並吸收進步青年,慢慢改造舊部隊。王世江還當上了學兵隊隊長。
抗戰期間,何基灃曾多次暗中幫助新四軍。一次,他得知新四軍經濟比較困難,便决定從部隊薪餉裡面擠出一萬塊錢交給李先念部使用。這筆錢分別由劉放攜帶六千元、項廼光攜帶四千元送到新四軍。
在途中住店時,項廼光說有事外出一趟,結果到晚上仍未回來。劉放預感事情不妙,立即轉移。事後得知,項廼光外出時被第五戰區特務盯上,被捕後不久便叛變。
他供出了29軍地下黨組織的負責人,還說何基灃通共。李宗仁向老蔣打了報告,老蔣便下令何基灃到重慶受審。
黨組織負責人王西萍也將撤離。他對王世江說:“現時懷疑你的人不多,只要謹慎處置,估計沒有大危險。組織上反復考慮,决定把你留下來,繼續潜伏鬥爭,你有什麼想法?”
王世江說:“我服從組織安排。”
王西萍最後交代:“注意要當官,掌握槍桿子,不要想著發財。要多交朋友,但暫時不搞發展工作。等接到組織命令時,你能把部隊帶出來就是好衕誌。”
王世江平時在部隊裏比較活躍,自然也受到了懷疑,不過他早有準備。何基灃和王西萍沒走多久,總部軍法處處長曹乃武就下來調查。此人曾是學兵連的教官,與王世江有師生之誼,關係尚可。
曹乃武先是到王世江的宿舍看了一圈,然後指著床邊的一個箱子問:“裡面裝的是什麼?”
王世江打開箱子,裡面是三條日本烟。他笑著說:“老教官,這是從遊擊區買來的,你拿兩條去抽吧。”
曹乃武又指著床上一條嶄新的日本軍毯問:“這也是買來的嗎?”
王世江說:“這是從日軍那裡繳獲的戰利品,年輕人用不著,老教官你拿去做個紀念吧。”
過後,王世江又吩咐人做了一桌酒菜,請曹乃武喝酒。幾杯酒下肚後,曹乃武開門見山地問:“我這次來,是聽說你跟共產黨交朋友。何基灃是蔣委員長親自下令調去重慶的,他恐怕難以回來了,萬一他帶出你的情况,到時候你就被動了。”
曹乃武喝了一口酒又接著說:“你知道什麼事就主動講出來,你還年輕,這關係到你今後的命運。我們師生一場,這些都是肺腑之言。”
王世江聽完便知道曹乃武手上沒有證據,他只是想從自己身上抓住何基灃的把柄。便說:“何師長堅決抗日,是一比特有民族氣節的人。老教官,你也跟他一樣是我學習的榜樣。難道因為他抗日就說他通共?我看他是被誣陷的。”
兩人繞來繞去,王世江沒有說漏半句,反而把曹乃武灌得爛醉,最後賠了兩條烟、一條軍毯加一百元錢把他送走了。
由於有馮玉祥等西北軍將領擔保,何基灃得以順利返回部隊。不過老蔣同時也派來一些政工人員監視部隊,這些人實際上是軍統特務。他們來了以後拉攏了一些原先與王世江走得比較近的人。
王世江雖然未曾公開身份,但這些好友隱約知道。一天,王世江的一比特好友褚同霖旁敲側擊地對他說:“這次何基灃要不是在重慶有門路,恐怕回不來。他可能已經倒向老蔣了,咱們下麵這些人得跟著他轉才有出路,不然要吃大虧!”
王世江為這位好友立場的轉變感到非常失望,决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。
晚年王世江
他說:“兄弟,我的為人你是知道的。鬼子從我身上打掉一塊肉,這個仇我一定要報。我是個無黨派人士,不怕別人在我身上耍花樣。但我要知道有誰誣陷我,那我就是六親不認。”
這時,王世江猛地站起來掏出腰間的手槍,說:“老弟,你看地上兩隻蚊子,我想打哪只就打哪只。”說完,呯呯開了兩槍。
褚同霖嚇得跳起來,定了定神才說:“大哥,我只是跟你說說心裡話,不要誤會。以咱們的關係,別說你不是共產黨,就算真是我也不會說出去。”
抗戰勝利後,老蔣挑起了內戰。初期,新四軍五師被蔣軍重兵包圍在中原地區。部隊突圍時,一些女同志因懷孕無法隨軍行動。地下組織曾安排過19名女同志到王世江徐州的家屬處,由他想法辦送到解放區。
但到一比特名叫楊炬的衕誌時,搞來的護照已經用完了。那時候形勢比較緊張,沒有通行證是難以送到解放區。王世江想了想便去找馮治安的秘書張聞達。
張聞達問王世江:“你要護照幹啥?”
王世江說:“現在這裡打仗,家屬在這不安全,我準備把它們送到濟南去。”
當時王世江手上有28個吃空餉的名額,他分了一個給張聞達,張很爽快地幫他辦了一張空白護照。後來,王世江又用自己的妻兒作掩護,將楊炬送到臨沂新四軍軍部。
王世江也是後來才知道,這位楊炬衕誌就是日後的開國大將王樹聲的妻子。
1948年10月下旬,徐州地區兩軍調動頻發,大戰在即。已經擔任營長的王世江奉命帶隊駐守陶莊煤礦,而師部派了一個諜報參謀慎啟元跟著他,監視部隊動向。
楊炬
此人在場,要把部隊拉出去起義可能會遭到阻礙,如果要直接幹掉他又怕打草驚蛇。思來想去,王世江决定還是用錢收買。他找到慎啟元說:“慎參謀,現在大戰在即,你安排好後路沒有。”
接著從口袋裏掏出兩百元金圓券給慎啟元並說:“你的家屬還在徐州,打起仗來是很危險的,你先回去安置吧。”慎啟元見自己一直被提防,處境又十分危險,果然拿了錢走人了。
慎啟元走了不久,王世江接到命令撤回大運河南岸,向徐州方向收縮。此時何基灃秘密告訴他,仍留在運河北岸聯系接應革命军。直到他們意外遇到走錯方向的宋時輪。
其實,當宋時輪聽王世江自稱地下黨員時還有點不相信,問道:“你同我軍什麼人聯系,有什麼任務?”
王世江回答說:“我同敵工部楊思德聯系,他昨天剛向我傳達陳毅司令員的命令,讓我掌握好部隊,待命行動。”
這時宋時輪才笑著說:“差點大水沖了龍王廟。”他下令王世江帶著全營官兵率先起義。王世江送走宋時輪之後,就命令全營集合,帶著部隊向指定地點開拔。
宋時輪回到駐地時,天已經大亮。政治部主任等了他整整一個晚上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看到宋時輪回來才松了口氣,宋時輪開玩笑說:“要不是王世江衕誌,我們恐怕已經光榮了。”
何基灃和張克俠
就在宋時輪回去的兩天后,何基灃、張克俠也帶領兩萬多人起義,為華野主力攔截並圍殲黃百韜兵團提供了極大的幫助。而王世江營是這次起義中最先投奔我軍的部隊。
解放後,王世江先後到錦州、黑龍江等地工作,擔任過牡丹江軍分區司令員,1974年離休。
宋時輪誤入敵人卻又碰到自己人,看似意外,其實也在情理之中。戰爭時期,我軍情報工作非常出色,在敵營中布下了大量“閑棋冷子”。地下黨員,有的獲取了敵人重要情報,有的策反了敵人高級將領,為戰爭勝利奠定了基礎。而反觀敵軍,到淮海戰役前夕已是搖搖欲墜之勢,弃暗投明當然是他們最佳選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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